作家铁流：千岛湖的表情

Original 铁流文学沙龙 2023-09-03

铁流，著名作家。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、山东省政协委员、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。曾获“鲁迅文学奖”、中宣部“五个一工程奖”、二次获得山东省泰山文学奖等多种奖项。著有《中国民办教育调查》、《国家记忆—一本共产党宣言的中国传奇》、《见证—中国乡村红色群落传奇”、《支书与他的村庄》《叫声大爷大娘》等。所著报告文学、小说等曾多次被《小说月报》、《新华文摘》等年度选本转载。根据其作品改编的电影《大火种》、《渊子崖保卫战》等获得好评。

千岛湖的表情

铁流

千岛湖亦名新安江水库,在浙江淳安县境内,湖广而博大,面积约580平方千米,水深处100余米。今年4月,我应邀到千岛湖采风,与文朋诗友下榻在一座依湖而建的宾馆。是夜,结伴到湖边赏湖,天上月朗星稀,湖中水波不兴,那湖沉静得就像一处子,放眼展望,天和湖好似融为一体,湖在天上,星月则在湖里。

月光下的千岛湖里,有很多的岛,皆是千姿百态,形神各异,它们就像一群不知疲倦的舞者,以湖为台,踩着大自然的旋律,日夜不停地为天地而舞。这个时候,大家七嘴八舌,都不禁啧啧赞叹起千岛湖的神韵和风采来了。文人平日里本是文思泉涌的,可我们竟一时都没有找出更好的语句去赞一番“天下第一秀水”的千岛湖。莫不是千岛湖独有的美让我们的文思枯竭了。

回到宾馆躺在床上的时候,我还连连感叹天公造物,大自然的神奇。后来,我就发现自己错了,千岛湖不是大自然的神笔,而是人工所造。知道了千岛湖的来龙去脉,我对它便有了一分沉甸甸的敬重。

翌日东道主组织我们乘船游湖,便很快知道了千岛湖的来历。伫立在船舷,我开始用另一种心情打量起了千岛湖,随后便吟出了“千岛湖上水莹莹,半是人间半仙境。旧时贺城无处觅,皆在烟雨浩波中”的诗句。

此时此刻,千岛湖的表情在我眼里竟一下子凝重起来。对千岛湖不明就里的游客来说,谁能想到在千岛湖百余米的水深处,竟有两座名为“狮城”、“贺城”的千年古城沉睡在水底呢!从《淳安县志》等历史资料上知道,上世纪50年代中期,华东地区电力短缺,上海、南京、杭州尤甚,国家为了保证该地区用电,决定在新安江上建一座水电站。新安江一旦截流,就得有库区蓄水,这就意味着两座千年古城连同49个公社、1377个村庄将陆续消失在水中。

1957年春,库区开始蓄水,那滚滚而至的江水,带着呼啸,把山峦、村庄、溪流,连同人们在这里代代生息的记忆都淹没了。

千岛湖上星罗棋布的岛,原本是不叫岛的,是因众山被水淹而成了岛,湖面上有岛屿1078个,千岛湖因此而得名。当年,库区移民累计29.15万人,当这次国家行动落在他们肩上的时候,他们心中虽有些许的怨言,可还是无条件地接受了。那是一个个故土难离的日子,他们相约到先人坟前拜别,一炷香,一杯薄酒,还有滴滴清泪。当最后一缕炊烟消失的时候,他们上路了,相互搀扶着,把哭泣和泪水留在了库区,洒在了路上。

多少年以后,一位老移民从数百里之外赶到了千岛湖,为的只是在湖边鞠三个躬,他说,这千岛湖里,有我先人坟头呀。谁能想到,在这湖底深处,还有成千上万的坟冢,移民们走的时候,没能带走这些先人。

自新安江水电站矗立起的数年间,本来还算富裕的淳安县一下子倒退了十几年,过去淳安每年都能向国家纳粮3万余吨,建库后却每年都向国家伸手要2.5万吨的救济粮。当地的人说,如今的淳安,是经历了十年倒退,十年徘徊,十年恢复,一步步发展起来的呀。

今天的千岛湖,还不能忘记那二十多万的移民,没有他们的付出,不会有新安江的截流,也就没有新安江上的水电站,华东地区就走不出用电的窘境。那时候国家还穷,库区的移民并没有拿到多少安家费。都说穷家难舍,故土难离,难离的不是那栋房子,还有里面的一些物件,是脚下的土地,还有眼前的山山水水,因为他们血脉已经深深扎进了祖辈们生息的地方。一位老移民说,走的那天,我的心都散了。

千岛湖,知道了你的来历,再去端详你,你就多了一分厚重,你不仅仅是美丽的,风情万种的,在你的纹理里,原来还写着一段至今都带着温度的移民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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